还有一次女车主在车上用电话和老公吵了起来，我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她老公说“你去死”。她让我停车，突然往马路中间跑。我赶忙把她拉回车上，说危险。她说：“我老公都不管我，你管我干什么？”我说：“我是你的代驾，就要保护你的安全。”

　　我是从2018年5月开始做代驾的，做代驾第一天我穿上平台发的衣服，带上头盔，骑上电动车，去了平台给我安排的饭店。

　　我到了饭店门口，看见有四个代驾在那里等活，我对其中一个头发略秃的中年男人说：“你好，我是平台介绍来的，请问谁是李队长？”他说：“你是小苗吧，欢迎加入，我是李队长。”

　　李队长对我说在这里做代驾的共有九个人。阿来说：“你来了我们就不再是个位数，终于两位数了。”我说：“其他人呢，我怎么只见到你们四个？” 李队长说：“其他人跑单去了，今天是你第一天做代驾，一会我让你第一个接单，算是开门红。从明天开始按顺序来，谁来的早谁先接单。”

　　代驾接单有两种方式，一种是线上接单，一种是线下接单。线上接单就是通过平台app抢单，不分地盘。线下接单就是在饭店门口等车主出来，然后上去问对方是否需要代驾。没有经过平台介绍，其他人是不能去有代驾的饭店门口接单的。

　　一伙食客从饭店出来，李队长立刻走上去问：“你好老板，要代驾吗？”对方明显是喝了酒，点头答应。队长问清路线后，把我拉过去说：“青年大街中段黄金小区，能找到吗？”我说能，那地方我熟，之前我就在那里住。

　　我接过钥匙，按了一下，看到是一辆日产尼桑轿车。我坐进驾驶室，车主是一位30岁左右的男人，穿着运动服，个子有一米八多，还有一个和他一起上车的男人，戴着很厚的眼镜，看上去很斯文。我爱说话，问这么年轻就开上车了，工作一定很好吧？眼镜男说他们都是老师。我说老师好啊，受人尊敬，工作也不累。运动服男说不累，心累。今天出来喝酒就是因为职称没评上，他妈的李校长，就看人下菜。眼镜男赶忙捂上运动男嘴，说你不想干了，传出去怎么办？运动服男看着我说他也没说是哪个学校。我笑着说：“我什么都没听见，你们放心，我们只想挣钱，不会出去乱说，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。””运动服男说：“”看见没，做代驾的都比我们李校长强。”我冷笑了一下。

　　到了地方，对方支付了我56元，我把电动车从车里卸下来，骑着电动车返回饭店，继续接单。那一天晚上我一共接了4单，从八点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，挣了237块。

　　我喜欢车，在饭店门口等活的时候都会观察门口停的各种车。每当饭店门口停了一辆好车的时候，我就在心里想我要是能给他做代驾该有多好啊。没想到这一天很快就到来。

　　2018年7月5号，天气特别的热，温度有35度。我和李队长、小五和阿来四个人在饭店门口接单，我说我去买雪糕，请大家吃。我刚把雪糕分给他们三个人，就看见一辆劳斯莱斯车停在了饭店门口。我们四个人当时眼睛都看直了，李队长拿着融化的雪糕问：“你们说什么样的人能开得起劳斯莱斯？”小五说：“是企业家。”阿来说：“是富二代。”我说：“反正不是干代驾的。”他们三个人听完哈哈大笑。李队长说：“一会车主出来找代驾，你们三个人谁开？”小五说我不开。阿来说：“我也不开，出了事我一辈子都还不起。”我说：“我开。这种机会太难得了，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
　　半个小时候后，李队长和小五出去跑单去了，饭店门口只剩下了我、阿来以及刚回来的红姐和小郑。红姐说：“我也会接，因为这种车主会给小费。”这时阿来说：“苗哥刚才和我们说他要接单。”红姐说：“那就让小苗开吧，我尊老爱幼。”

　　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劳斯莱斯车里的情景，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，虽然只是黄粱一梦，但是却能成为后闲谈的资本。不一会，劳斯莱斯车主从饭店里走了出来，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年轻女人。年轻车主没喝酒，他把车门打开，中年男人和女人坐进车里，他坐进了驾驶室。

　　原来他只是一个司机，我失望地看着劳斯莱斯车越开越远，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阿来把我从失望中拉回来，说：“傻了吧。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人不是车主，一看就是司机。”其他人开始嘲笑我，给我起了一个外号，从此他们都叫我劳斯莱斯。

　　2018年十二月的一天，一个年轻漂亮女人晃晃悠悠地从饭店走出来，她身上穿着白色貂绒，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。我走上去说：“女士，要代驾吗？”她向我点头，把钥匙给我，我看到是一辆红色的保时捷。我把车门打开，她说要去万达，我坐在车里既紧张又兴奋，激动地说：“这车真好，得一百多万吧？”女人白了我一眼，什么都没有说。

　　饭店和万达的距离只有三公里，我过去在这条路上开车总会遇到红灯，可是这回一路上我都没有遇到红灯，可我倒是希望都是红灯，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在车上多坐一会。

　　女车主上车后一句话没说，我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？她不理我，我就不再问。到了地方，她付了代驾费，还给了我一百块小费，我激动得追出去十多米远，弯腰鞠躬说感谢。这也是我做代驾第一次收到小费。

　　李队长问我开保时捷什么感觉？我说：“我感觉自己脚下踩的不是油门，是人民币。”他说：“你小子就知道钱。”我说：“不为了钱，我干什么代驾啊。”

　　我是有正式工作的，但只能养家糊口。我想挣更多的钱，然后买车。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，做代驾挣够十万，然后我就买一辆二手车，跑滴滴，肯定比做代驾挣得多。我每天做代驾能挣300多块，一个月干十天，一个月就能挣三千，一年就是四万，做代驾攒够十万块我只需要两年半的时间。

　　和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阿来，然后在阿来的畅想下，其他人也都有了这个想法。我们队里一共有十个人，他们分别是李队长、红姐、小五、阿来、小郑、孙新武、橘子、飞扬、胖子以及我。李队长干代驾时间最长，有五年。小五年纪最小，只比我早来一个月。我们十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，做代驾都是兼职。

　　例如小五的职业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做翻译，他是211大学英语专业毕业，家在甘肃农村，靠勤工助学上的大学。他还在淘宝开了一个网店，卖汽车用品，平时还炒股，做代驾是他的第四份工作。我问他为什么那么拼命赚钱，他说：“没有人嫌钱多，以后我还要买房子，娶老婆，这些都要钱。我爸身体不好半岛体育官网，也需要钱。”

　　李队长是一家商场的保安队长，他是退伍兵，在部队里开车。他白天做保安，晚上做代驾。他的孩子在一家私立学校上小学四年级，一年学费就一万三，媳妇是一个私企的普通会计。他说：“我现在苦点累点无所谓，我不能让我孩子长大了还吃苦。我要让他去美国上大学，以后就定居美国。”

　　红姐是我们十个人里年级最大的，年近五十，红姐老家山东，有着山东人的豪爽，体格大，长得也很好看。她大学毕业留在沈阳，却因为老公出轨离婚。现在她自己带着上初中的孩子过，白天在一家热力公司做出纳，晚上做代驾。她说：“我得给我儿子挣学费。”我问：“孩子他爸不管吗？”红姐生气地说：“别提他，他早死了。”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人提过他前夫。

　　做代驾对于我来说每天都是未知数，未知的车，未知的地方，未知的人。2019年4月的一天，一个满脸横肉、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醉熏熏走出饭店，我客气地说：“先生要代驾吗？”他说：“废话，不找代驾我找你干什么。”我笑着把钥匙接到手里，打开车门，他却不上车，说：“瞎啊，怎么不给我扶上车。”我问：“老板去哪里？”他说：“南京南路北口。”

　　车刚开到第二个十字路口，就看到在那里查酒驾。车主见到吓坏了，刚才的霸气全没了，说：“完了，被抓到，我就得进去了。”我说：“你没开车，是我开车，你叫了代驾，忘记了！”车主看着我，像是看到了救星，笑着说：“是啊，我找了代驾。多亏有你，要不然今天我就进去了。”

　　问：“喝酒了？”我说：“我没喝，我是代驾，是车主喝酒了。”车主笑着说：“我是好市民，喝酒不开车，开车不喝酒。”让我吹气，结果当然是我没喝酒。

　　到了地方，车主要我手机号，说以后找代驾还找我。我说：“你要尊敬我们做代驾的半岛体育下载，我们虽然挣你们的钱，但是也能挽救一个家庭。你不用留我的手机号，所有代驾都会和我一样把你安全地送回家。”车主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。

　　我做代驾去过最远的距离是150公里的县城，那天我在平台上看到一个600元的单子，我立刻抢了单，然后到了指定的饭店，在那里见到了车主，他说要去县城。我知道那里很远，但是为了600块钱，我还是答应了。

　　我开了三个小时才到了地方，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，我才发现那里是如此的荒凉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，我只能骑着我的电动车往回走。我因为害怕，把手机放起了音乐，自己也跟着唱了起来，直到见到了人家，我才不害怕了。又走了半个小时，电动车没电了，手机也没电了，我找了一个宾馆住了下来，把电动车和手机充上电，就睡了。

　　第二天我醒过来，看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电话，还有微信信息，都是队里人打过来和发过来的。我赶忙在微信群里回了信息，说我没事。红姐说：“我一宿都没睡，你怎么不接电话啊？”李队长说：“没事就好，没事就好。”我感动地哭了。

　　做代驾有时候也能救人命。今年二月份的一天我在饭店门口接到一个年轻小伙的代驾要求，他一上车我就看到他情绪低落，低着头，不说话。我把车子启动，他突然大叫一声，把我吓了一跳。我问他：“你没事吧？”他没说话。我以为没事了，可是刚开到第一个路口他又哭了起来。我说出什么事了？他说：“我失恋了。”我说:“年轻人哪有不失恋的，你好看，好女孩有的是。”他说：“我和女朋友是大学同学，我们上学就在一起。如今工作了，他却喜欢上了她的领导。就因为我不是本地人。”我说：“是她的错，这样的女孩不要也好。”“但是我太爱他了。”

　　车子经过高架桥，他说要上厕所，我停了车，却看到他要跨过大桥，我赶忙跑过去把他拉了回来，说：“你干吗？”他说：“我不活了，你别拉我。”我说：“我不能看着你死。”他对我骂骂咧咧，但我还是没有松手，直到他没力气了，我把他按倒在地，我也没了力气。

　　我坐在地上说：“你不能死，死了什么都没了。你要想想你的父母，你死了他们怎么办？你死了，那个女孩就会感动吗？”他清醒过来，不再想死，说：“谢谢你，我不会想死了。我要好好活着。”

　　还有一次女车主在车上用电话和老公吵了起来，我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她老公说“你去死”。她让我停车，突然往马路中间跑。我赶忙把她拉回车上，说危险。她说：“我老公都不管我，你管我干什么？”我说：“我是你的代驾，就要保护你的安全。”她后来在车上睡着了，我怕她出事，在车上陪了她一晚上，直到第二天她醒了我才回家。

　　每天我们都会在群里打卡，谁来谁不来都在群里说一下，平台有要求，必须保证饭店门口有代驾。可是2022年八月的一天，小五没来饭店门口，也没在群里请假。李队长问小五怎么了？没人知道。我打电话给小五，小五说他爸爸病了，他在医院里陪护。李队长说：“小五这孩子不容易，打四份工，现在还要在医院护理他爸爸，要不然我们轮流去医院帮他陪护吧。”

　　李队长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同意，第二天便开始轮流去医院帮他陪护。小五很感动，说：“你们都是我的亲人，谢谢你们。”小五爸爸说：“我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朋友，我就不会反对他做代驾了。过去我认为跑代驾让人看不起，但是你们在一起，再大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了。”

　　红姐看小五这孩子人好，还给小五介绍了对象，是她同事的妹妹，在小学当老师。去年十月，他们结婚了，结婚那天我们九个人一人租了一辆红色的大众车给小五接亲，头天晚上帮助他布置了婚房，红姐做了证婚人。

　　在新人致辞环节，小五流着眼泪说：“我今天要特别感谢一群人，他们是我做代驾认识的同事，也是亲人。能够认识你们，我太开心了。”

　　我也哭了，不只是因为他说的话，还有和他一样，因为认识了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。虽然做代驾有时候会被车主骂，甚至被打，但是能遇到我现在的队友，再大的委屈都值得了。

　　一个月前，阿来通过做代驾，挣到了他的十万块，他买了一辆二手起亚车，对我们说：“我不再做代驾了，我要跑滴滴了。”

　　他离开的那天，请我们吃了一顿饭。李队长喝多了，说：“阿来没有离开我们，他只是先我们一步去开滴滴了。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买一辆车，开滴滴，然后还组建一个车队，名字我都起好了，叫一家人车队。”

　　饭店门口站着几个代驾，他见我们喝酒了走过来问：“老板，要代驾吗？”我们都乐了。红姐说：“我们就是代驾。今天我们叫了滴滴。”

　　一阵微风吹来，我变得清醒起来。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，仿佛看到了我们十个人不久后一起做滴滴司机的情景，我们在微信群里互报平安，然后到了夜里十二点一起去老四季面馆吃抻面和鸡架。侃天侃地。

　　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，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，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，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。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。